“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,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,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。”


【资料图】

《隐秘的角落》大获成功后,导演辛爽对常规的悬疑剧失去了兴趣。就在这时,他接到了《漫长的季节》的剧本,故事发生地在他的家乡东北,没有幽暗奇情的味道,而是娓娓道来的生活流。这正中辛爽的“反类型”创作靶心,他专门请来作家班宇打磨剧本,让人物的对话真正在东北落地。

辛爽在多个采访中都提到过,他休闲的时候喜欢反复观看东北喜剧《马大帅》。正因如此,剧集《漫长的季节》仿若《马大帅》的平行宇宙,里面有桂英风味饭店和维多利亚国际娱乐广场,集土气和洋气于一身。剧集内在的精神,也有一脉相承之处。

《漫长的季节》上线一周,以9.0的开分稳居豆瓣热榜第一,并一路上涨到了9.2的高分。从《隐秘的角落》到《漫长的季节》,从汗涔涔的南方到金灿灿的东北,辛爽在不断探索悬疑剧的可能性。

01.

生活的悬疑让人发笑

《漫长的季节》处处流露着非典型悬疑的气质。它的开场不是什么凶杀案,而是个啼笑皆非的乌龙案件——套牌车肇事逃逸,真车主反被扣车。查案的人也不是专业的警察,而是一对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连襟。

妹夫龚彪(秦昊 饰)人如其名,是被扣车的大冤种,缺心眼的愣头青。前脚花光老婆私房钱买了泡过水的车,后脚就发现车牌被不法套用。习惯在嘴上逞强,遇事就往后面躲,事后还占着别人的功劳大吹特吹。唯一的优点,是盲目乐观。

姐夫王响(范伟 饰)倒是老成持重,观察力也惊人。监控录像只看过一遍,画质也没有多清晰,就能精准地描述出当事人的受伤特征。但是他年纪大了,头发灰白,体力和反应力退化,自然也不是查案的理想人选。

奇妙的是,这样的反差却在剧中营造出一种会呼吸的幽默感。《漫长的季节》不是没有常规悬疑剧那样惊险刺激的戏码:在追赶套牌车的桥段,王响把桑塔纳出租车开出了赛车的气势,浓烟和漂移一个不落。但在他成功把套牌车逼停后,肇事司机一溜烟窜进了玉米地。王响喘着粗气,说了句“能耐啊”,不服气但得服老。

悬疑剧没必要老是苦大仇深,导演辛爽想要呈现的是举重若轻。“明明是一件很重的事,却可以用很生活的东西把它消解掉。”比如当乌龙案升级成凶杀案,王响和龚彪在见嫌疑人的路上胆战心惊,讨论的却是“右眼皮跳灾”的问题。最后讨论出的结果是给眼皮粘上白纸,让它“白跳”。

这种轻盈在18年前的时间线中尤为明显。桦林钢铁厂周边,碎尸案接连发生,死者和凶手未知。而导演对解谜的过程不屑一顾,甩钩子的动作也漫不经心,更热衷于生活琐事。拍了30秒的抛尸,就要拍5分钟完整的全家人吃早餐始末,再用大段篇幅拍普通人如何被意外砸中又如何出糗。

当时的王响正值壮年,是钢铁厂的火车头司机,自封的“治安积极分子”。本想热心地在现场给警察排忧解难,没等见到什么血腥场面,只是听说发现了碎尸就狂吐不止。吐上了救护车,吐到了医院,吐成了有厂长慰问上了报纸的“治安积极分子”。

在生活的剧本中,轻与重,生与死,调情与碎尸互不妨碍。冷面店的徐姐找她的相好帮忙疏通下水道,边嗑瓜子边邀请他“整完进屋暖和暖和”。挖到碎尸后两个人坐在屋里呆若木鸡,被警察问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“我俩没事,我俩是普通的朋友”。

生活本就处处有悬疑,且毫无规律可循。所以顶格的悬疑,也许就是呈现生活本身。心理学家皮特·麦格劳的比喻非常恰如其分:“生活就像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人,他穿着黑色风衣,却想要逗你发笑。”

02.

黄金年代的最后回响

同样的,在《漫长的季节》中,刻板化的东北影像也不复存在。辛爽放弃了寒冷肃杀的冬天,转而拥抱金色的秋天。秋日的阳光贯穿三条并行的时间线,而到了90年代下岗潮前的段落,就像镀了一层金色的年代滤镜。

那是东北国营工厂最后的黄金年代,也是“厂二代”王响最后的黄金年代。他自豪于“根正苗红”的接班人身份,九零年就当了劳模的厉害成就。一切都还是崭新的辉煌的,巨大的冷却塔下还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。辛爽说,钢铁厂就是王响的迪士尼,所以他让这个段落“一直保持在离地半米的状态”,浪漫而又超现实。

录像厅后面有大大的游泳池,工厂燃烧的废气在夜晚有好看的焰火。“烧到一氧化碳的时候就是蓝色,烧到铜离子的时候就是绿色。”从小在工厂大院长大的王响儿子,对钢铁厂的熟稔程度可见一斑。但是到了他这一代,却无法像父辈顺利地进厂接班。

最后的黄金年代,还是以生活化的方式落地了。特别是王响这样的小人物,最能在细枝末节处捕捉衰落的迹象。曾经的他无理由相信“谁停了,桦钢都停不了”,但当火车头运载的车厢数极剧减少,食堂早餐不再有大肥肉片子,爱人装的心脏支架三年都拿不到报销,他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。

他无法阻止时代的车轮碾过,只好努力维持最后的体面。工厂大院的人情世故,他自以为玩得转。第一要义,是不说透。保卫科长邢三儿偷偷贩运工厂的机器,用烟来贿赂他。他的婉拒方式是“笑嘻嘻的,不能打他的脸,还让他啥也说不出来”。

第二要义,是留一线。警察来工厂查案,一转眼的工夫车上的轮胎被偷了。王响一下子就锁定了小偷,他早逝的工厂老友的儿子。但他没有选择在警察面前告发,因为觉得“也是个苦孩子,没有大人把着,(所以)容易学坏。”

所谓的不说透、留一线,看似具备圆滑的分寸,实则保留了底线。因为对王响来说,最后的体面是正直良善。哪怕到了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刻,也没有动摇。比如为了儿子进厂给领导送礼,心里这关是万万过不去的。

在变奏的时代暗波中,王响的体面就是蝇营狗苟者眼中的“轴”。于是,挡人财路招人报复是必然的,赶上第一批下岗是必然的。但“轴”不“轴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命运打了个响指,一整个黄金年代就结束了。就像剧中每一集时空变换的转场,阳光普照之下总有阴影,草蛇灰线早已写好,每个人除了接受别无他法。

03.

人是时间的尺度

时空频繁变换的背后,是导演辛爽的终极表达——时间怎么从人身上驶过,又留下了怎样的痕迹。观众不至于在炫技式的转场间感到割裂,恰恰也是因为人始终是时间的尺度,故事始终以人为核心娓娓道来。观众看到了人在时间中的延续,也看到了人在时间中的变化。

保卫科长邢三儿是桦钢群像的缩影。下岗前他喜欢穿长款的黑色呢子大衣,趾高气昂地往大衣里揣东西。就算是投机倒把,工厂里的人也都要给他几分薄面。下岗后他还是穿长款的黑色呢子大衣,但活路只剩下投机倒把。他做着非法的套牌生意,把假牌照往大衣里揣。

揣得更深的、被桦钢旧人翻出来的,是个刺眼的尿袋。原来,呢子大衣不再是狐假虎威的黄马褂,而是最后一层遮羞布。遮羞布被扒开了,他为人的尊严就没有了。王响问他:“(尿毒症)有治没呀?”他神色淡然:“治不治的,对付活着呗。”这样的邢三儿是妥协的,也是像野草般坚韧的。不管怎么个活法,人总归是要活下去的。

《好莱坞类型电影》的作者托马斯·沙兹认为:“类型角色在心理上是静止的——他/她只是一种态度、一种风格、一种世界观,还有一种预先决定的并且在本质上不变的文化姿态的肉体化身。”而《漫长的季节》中没有类型角色,每个人在本质上都是动态的,因此都是立体可感的。

更加难能可贵的是,观众还在角色身上看到了时间的相对性。东北的秋天出了名的短,但在预告片中,王响有句台词:“这个秋天咋这么长呢,像过了一辈子似的。”从儿子纵身跳入河水不知所踪开始,他已经在秋天困了18年。

这18年来,他把儿子送的红毛衣穿得脱了线,也舍不得脱下。他从来没有搬过家,怕万一儿子回来找不着家。他一直悔恨自己不愿意理解儿子,没有支持儿子去往桦钢之外的远方。他把自己训练出鹰一样的眼力、熊一样的胆量、狼一样的精神,为的就是补全过去的拼图。

全剧行进至此,到了该回收伏笔的时候。辛爽还在孜孜不倦地变换着时空,娓娓道来地讲着故事。他希望观众“看的时候能忘掉时间,看着所有的故事同时发生,融为一体,好像一个全知全能的人在观察一切”

辛爽多次在采访中提到,自己喜欢鬼才导演大卫·林奇的悬疑剧《双峰》,因为它充满了神秘的疑点,没有真正的结局可言。不管王响最终能否补全18年前的拼图,希望他至少能走出被困了18年的秋天。不管从哪个季节开始,时间都可以重新流动起来。

《漫长的季节》可以没有结局,但需要给困在时间里的人希望。

参考资料:

1.辛爽第二次推石头上山 | T中文版,吴仲

2.模式融合、作者风格与文化变迁——美国新犯罪电影的跨类型、反类型与超类型 | 《当代电影》,崔辰

3.专访《隐秘的角落》导演辛爽:这是一个关于爱的故事 | 界面新闻,戴天文

4.《漫长的季节》花絮:制作特辑丨官方

撰文:布里

监制:猫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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